文章来源:路金波读书会
去年10月份,我跑完了自己的第一个全程
马拉松,这件事本身并不很重要,它只是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要说意义的核心,仍然是跑步本身,跑步可以让人领略到一些从前不能领略的东西,说起来像是句废话——有些地方,你只有自己真正到达那里,才算到达了。
有不少朋友问怎样才能坚持跑步,如果你用了“坚持”这个词,说明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因为真正有乐趣的事情不需要“坚持”。很多人觉得跑步非常枯燥,但跑者却日复一日乐此不疲,这中间显然存在一道看不见的门,门里门外的风景,非要亲身跨进去才能体会,只要持续跑过一段时间就会知道,这是一项极具精神乐趣的运动——在一定程度上,跑步类似冥想。
把跑步和冥想放在一起说,这个组合看似有些奇异,但的确颇多有趣的相同之处。
先说何为“冥想”,人们对冥想的普遍误解是把它看做一种宗教活动,其实冥想本质上更像是大脑的有氧运动。概念会阻碍人们对本质的理解,任何一样东西被概念化之后,都会从鲜活逐渐僵死。比如“内观”这个词,本来是巴利文Vipsssana,意思是“如实看待事物的原貌”,清晰明了,但是被封装进故弄玄虚的“内观”概念里之后,人们就难以再如实看待它的原貌,客观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这里有个自相矛盾的现象——冥想本身是让人们练习“如实地看待事物的原貌”,但它的词语概念却在阻碍人们如实地看待冥想的原貌。
冥想和跑步一样,都要遵循一定的方法进行练习。方法总是有对有错,先说跑步,很多人觉得跑步不就是出门迈步就跑吗,还能有什么方法,其实跑步很讲究技术,否则一来效率低下、进步缓慢,二来在感受上不能得到最佳的体验,甚至会越跑越伤。可以,跑步“技术”的重要性被普遍低估了。有一些成体系的方法,流传最广的有诸如“姿势跑法”,还有近些年越来越多人参与的“赤足跑”,都是严谨的跑步动态。另外,平时辅助的力量练习,都不可忽视。你看,这么一项看似朴实的运动,讲究却很多。
冥想正好相反,它的方法经常被高估。很多人觉得冥想很神秘、很难,好像必须要有很多复杂的仪式、环境、口诀之类的东西才行,比如,是不是得面前挂个唐卡啊,是不是得对着个水晶球啊,是不是脑子里得想着佛陀啊,是不是得听特定的佛教音乐啊。当然这些形式可以有,但那都不是冥想的本质,真正的冥想可以存在于任何不起眼的行为中,就像前面说的,冥想的本质是让我们练习“如实地看待事物的原貌”,所以,真正的冥想可以随时随地进行,比如在呼吸、走路、吃饭这样的日常小事中。伟大禅者杰克·康菲尔德流传甚广的小书《初学者的冥想书》开宗明义就说——冥想从呼吸、走路、吃饭开始。
呼吸、走路、吃饭,可以再加上一个跑步。跑步的时候很多人会听音乐,我的音乐是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在周而复始的呼吸、踏地、摆臂中,精神逐渐集中到两件事上,一是节奏,二是姿态和感受。“节奏”本身就是美妙的,在稳定的节奏中感觉自己的秩序在重整,平时所忽略的感受会放大,身体的各个部分似乎都被重新认识了,于是跑步的过程成为了一次奇妙的发现之旅,这个过程心平气和,没有冲突,没有对抗,人与大地浑然一体,充盈着愉悦的饱满感。这个感觉和冥想的体验非常相似。如果有人能深入写一本分析跑步和冥想时大脑活动的书,肯定会很有趣,之前见到过两本思路类似的书,一本叫《当吉他手遇到禅》,讲的是怎样把禅与吉他练习结合起来,很有意思,另外一本叫做《禅与摩托车修理技术》,是一本充满哲思的作品,据说爱因斯坦也特别喜欢这本书。不过,说回来,对于跑步或者冥想的初学者来说,《跑步指南》或者《初学者的冥想书》这样的书应该更有实际的用处。
跑步与冥想是一对奇妙的对照,一个是有精神色彩的物理运动,一个有物理特征的精神活动;二者都可以随时随地进行,都有严谨的方法但又不拘一格,都充分接地气,都可以让人凭自己的力量达到一个美妙而和平的境界。再实用主义一点儿来说,这两件事,最终都有可能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最后来看看杰克·康菲尔德《初学者的冥想书》里所讲的一段故事——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在佛陀开悟不久之后,他在漫天风尘的路上邂逅了一位旅人。在旅人的眼中,这是一位英俊不凡的瑜伽士,身上蕴藏着惊人的能量,他忍不住开口询问:“您看起来如此与众不同,到底是谁?天使还是天神?”
佛言:“既非天使,亦非天神。”
“或者您是诸天神中的一位?”
佛言:“非也。”
“那您是哲人还是巫师?”
佛言:“都不是。”
“好吧,您是人吗?”
佛言:“也不是。”
“那您究竟是什么?”
佛陀这样答复他:“觉者。”
“觉者”二字,道尽佛法精髓。“佛陀”本是梵语,意为“觉醒之人”,即成为一个了悟生死本质,“自觉、觉他、觉行圆满”的人。
冥想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成为佛教徒、禅者或灵性之人,它仅仅是邀请我们唤醒自身的觉醒潜能。或许正念、活在当下、慈悲和觉醒,这些都是我们坐在蒲团上冥想时的收获,然而,这种觉察力将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予我们以馈赠——编程、打网球、做爱、在海边散步、聆听周围的一切。事实上,觉醒与活在当下是一切艺术的核心。
看完这段之后,我注意到另外的一件事——“者”是一个多么美妙的称呼——觉者、歌者、舞者、跑者、禅者。“者”,似乎代表了摘掉一切表象标签之后,对本质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