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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天生就會跑 Born to Run( 共32章,更新至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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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6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flanker 于 2011-1-13 12:49 编辑

昨日拿到vibram公司Han先生,寄来的 Born to Run台版繁体图书。
从今日起每日转换更新两章,预计本月21日更新完毕。

下面先放样章,待更新中。

天生就会跑

Bom to Run

克里斯多福·麦杜格
Christopher McDougall
◎着

王亦窍  ◎译


善行无辙迹


——老子,《道德经》




孤独才能与鬼魂同居。
——安·麦可斯,《即兴篇章》(Anne Michaels, Fugitive Pieces)

这几天以来,我一直在墨西哥的西马德雷山区寻找一个神出鬼没的人,他的名字叫「卡巴洛·布朗柯」,直译就是「白马」。我的追寻终于有了成果,在一个最意料之外的地方遇上了他:不是在传闻中他经常出没的荒野深处,而是在灰扑扑的沙漠小镇,一间老旧旅馆昏暗的大厅里。
「没错,」柜台接待人员用西班牙语边说边点头:「白马卡巴洛在这里。」
「真的吗?」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次,我在其他很多古怪的地点听别人说我「刚与他擦身而过」。
我甚至开始怀疑,也许白马这个人只不过是传说,是本地人自己编造出来的尼斯湖水怪,专门用来吓唬小孩,愚弄容易上当的美国佬。
「他总是在五点前出现。」接待员补充道:「就像仪式一样固定。」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想拥抱她,又因为这份成功的喜悦而想要与她击掌相庆。我看看手表,我就快见到这个神秘的人物了,只要再过……等等。
「可是现在已经六点多了。」
接待员耸耸肩。「也许他走了。」
我颓然倒进一张旧沙发,全身又脏又饿,充满挫败;我不但筋疲力尽,而且一切的线索都用光了。
有人说白马卡巴洛是个逃犯,还有人说他原本是拳击手,在擂台上打死对手后自我放逐。他的真名与年纪无人知晓,大家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他就像昔日美国西部的流浪枪手,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有荒诞不经的传说,还有一丝卷烟的味道。到处都流传着关于他的描遖与目击故事,有些居地相隔极远的村民发誓见过他在同一天内光靠跑步来回两地。有关他本人外表的描违也相差极大,从「爱开玩笑又亲切」到「怪里怪气又高大」都有。
白马的传说虽然版本很多,某些基本细节却始终相同:多年前他抵达墨西哥,深入环境险恶的「铜峡谷」地区,与当地的塔拉乌马拉族人(Tarahumara),一群近乎传奇的石器时代超级运动员住在一起。传说中的塔拉乌马拉人很可能是全世界最健康、最安详的一群人,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跑步者。
谈到超长距离跑步这件事,塔拉乌马拉人堪称天下无敌:赛马、猎豹、奥运马拉松选手全都望尘莫及。很少有外人见过正在跑步的塔拉乌马拉人,但种种惊人的故事在峡谷中早已流传数百年,传违着他们超人般的韧性与宁静。曾有探险者发誓,他见过塔拉乌马拉人空手徒步擒鹿,在奔逃的猎物身后不断追赶,直到它筋疲力竭后倒毙,「连蹄子都掉了下来。」另一名冒险者乘着驴子,花了十小时才越过铜峡谷一处山头,但塔拉乌马拉跑者却可以在九十分钟内完成同样旅程。
曾经有位疲惫不堪的探险者累倒在一处山脚下,过上一个塔拉乌马拉女子。她递给他一个葫芦说:「喝一点吧。」里面是浓浊的饮料。喝了几口后,他惊讶地发现体内涌出新的活力,于是起身一举越过山峰。这名探险者后来说,塔拉乌马拉人还拥有某种配方,可以调制出特殊的精力食品,让他们健康、强壮、锐不可当,只需几口就可提供大量精力,足供他们整天奔跑不必休息。
不管塔拉乌马拉人怀藏着什么秘密,这些秘密未曾外流。到今日为止,这个部族的人仍然住在比鹰巢还高的峭壁边缘,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离。峡谷区有如失落的世界,位于北美洲最偏远的荒野,堪称陆地上的百慕达三角洲,专门吞噬误闯进去的社会边缘人与亡命之徒。各式各样的意外事件都可能在那里发生,而且峡谷区内难关重重,就算能逃脱生吃活人的美洲豹、致命毒蛇还有残酷烈日,你仍然得面对「峡谷热」——一种可能致命的精神崩溃,起因是峡谷内绝望的恐怖。越深入峡谷,周遭的一切就越像教堂的墓穴,将你紧紧封闭起来。四周的墙壁逐渐靠拢过来,阴影蔓延,鬼魂的低语不断回响,每条出路似乎都被光秃秃的岩石阻断。迷路的探险者承受着极大的疯狂与绝望,最后可能会割断自己的喉咙,或是纵身跳下悬崖峭壁。也难怪很少有人见过塔拉乌马拉族人的居所,更别说这些神秘人物本身了。
但不知怎地,白马卡巴洛这个人却能够成功深入峡谷。他真是奇人中的奇人,传说他在峡谷里受到塔拉乌马拉人接纳,视为朋友与同志。他显然身怀塔拉乌马拉人的两样绝技——神出鬼没与韧性坚强,因为尽管峡谷中到处有人目睹他的踪影,却似乎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在哪里现身。每个人都告诉我,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谁最清楚塔拉乌马拉人的古老秘密,那就是白马这位荒山独行客了。
我一心一意想找到白马卡巴洛,就连在旅馆沙发上打瞌睡的时候,脑中也幻想着他的声音。「声音可能就像卡通里的瑜珈熊在墨西哥远食店点卷饼吧……」我迷迷糊糊地想道。像他那样的人,行迹遍及各处,却到处格格不入,想必一向过着封闭的生活,连自己的声音都难得听见。也许他会说些怪异的笑话,然后自己笑得乐不可支:也许他会有响亮的笑声,还有糟糕到让人听不懂的西班牙话口音。也许他聒噪又吵闹……也许……
等等。这不就是他的声音吗?我猛然张开眼睛,眼前的男子肤色跟死人一样苍白,满身泥土,戴着破烂草帽,正在和接待员闲聊。他枯瘦的脸上是一道道尘土的痕迹,就像印第安人出征前抹上脸的油彩。被阳光晒到褪色的头发从草帽底下乱莲蓬地窜出,很可能只用猎刀修剪过。他看起来像遭过船难漂流到荒岛的流浪汉,尽管接待员满脸无聊的样子,他却急切着想要和接待员说话。
「你是卡巴洛?」我哑着声音问道。
苍白的男人转过头,脸上带着微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他看起来并不紧张,只是有点困惑。随便哪个观光客,过上疯子在沙发上突然大喊「白马!」的时候,多半都是这个表情。
这不是卡巴洛吧。根本就没有白马卡巴洛这个人。整件事是场骗局,我被耍了。
然后这个苍白的男人开口了。「你认识我?」
「天啊!」我脱口欢呼,匆匆爬起身:「见到你我开心死了!」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视线迅速投向门口,显然准备下一刻就夺门而出。





这一切的开头,是一个没人能回答我的简单问题。
这个问题只有八个字,却引领我找到一张照片,里面是个男人,穿着很短的裙子,跑得非常快。而从这张照片开始,接下来我找到的人、事、物越来越奇怪:我过上一桩谋杀、贩毒游击队,见到一个独臂男人(他头上绑着个奶油奶酪空罐)。我还见到一位美貌的金发护林员,她自我救赎的方式是脱光衣服在爱达荷州的森林里裸奔。此外,还有个绑马尾的冲浪小姑娘,她闯进沙漠里全速奔跑,完全不顾生死。而另一位年轻又有天份的跑者将会丧生,另外两个也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我不断搜寻,在搜寻过程中找到了赤脚蠕蝠侠、光屁股跑步男、沙漠里的布须希曼族,听闻了脚趾指甲拔除手术,以及一个热衷长距离跑步与性爱派对的教派,还有蓝脊山脉的野人。后来终于找到古老的塔拉乌马拉族,和他们谜样的门徒,白马卡巴洛这个人。
最后,我那个简单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但此时我也已卷入了世人前所未闻的终极跑步赛,一场秘密的终极赛事:当代最杰出的超马跑者,对战史上最强的超级跑步一族,赛场是一条五十英里的秘密小径,除了塔拉乌马拉人之外无人曾经踏上这条小径。直到这场终极比赛的时刻我才惊讶地发现,《道德经》里的古老教训「善行无辙迹」,不是虚无缥缈的比喻,而是实实在在、关键无比的训练守则。
一切都要从二○○一年的一月说起。当时我问医生:「我的脚为什么会痛?」
我正向国内最顶尖的运动医学专家求诊,因为我的脚痛得就像有根无形的冰凿往脚掌里猛刺。之前一个星期的某天,我正在乡间积雪的道路上进行简单的三英里慢跑,突然我整个人痛得惨叫出声,抓住右脚,在雪地里摇摇晃晃高声咒骂。我以为脚底被尖锐的石块刺伤,要不然就是踩到雪地里的旧钉子。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检查伤势,想知道血流得多不多。但我没看见半滴血,鞋子上连个破洞都没有。
「问题出在跑步。」几天后,我一跛一跛走进了乔托格医生在费城的诊疗室,而他证实了我的猜测。说他是这领域的权威一点也不夸张:乔托格医生不但开拓了运动医学的整片疆土,而且还是《跑步运动员》(The Running Athlete)一书的共同作者,该书是有关各种运动伤害的放射线扫描分析权威之作。这位名医为我照了X光,看着我忍痛迈步,然后宣布我的骰骨受了伤,那是与足弓平行的一小簇骨头,但直到它变成我疼痛的源头,我才知道原来人体内有这些骨头存在。
「可是我跑步的分量根本不算什么,每隔一天才跑个两三英里吧,而且地点还是泥土地,不是在柏油路上。」
都一样。「人体不是被设计来这样虐待的。」乔托格医师回答:「尤其是你的身体。」
我很清楚他的意思。别人经常告诉我,以我一百九十五公分的身躯,一百多公斤的体型,天生就该乖乖坐着别动,要不然就该去帮总统挡子弹。我这种身体,不适合重重踩上人行道。年过四十以后,我也开始认同这些说法有几分道理。这五年来我不太打篮球,改练长跑,后果是后腿肌腱撕裂(两次),阿基利斯腱拉伤(不只两次),脚踝扭伤(左右脚轮流遭殃),足弓疼痛(挥之不去),而且因为足跟酸痛,下楼梯的时候不得不倒退着、踮着脚尖走。现在看来,我脚上最后一个没受伤的部分,显然也加入了反叛阵容。
奇怪的是,撇开脚不谈,我几乎可说是拥有金刚不坏之身。身为杂志《男性健康》的记者,又是《君子》杂志「好动男子」专栏的原创作家之一,我的工作有大半时间是在从事半极限运动上。我曾乘腹部冲浪板越过四级急湍,搭滑雪板滑下巨型沙丘,骑登山脚踏车横越北达可他州的荒野地区,还曾经为美联社到全球三个战区进行报导,在非洲最动荡、最危险的地区一待就是好几个月,这些事全没伤到我半根毫毛。但我一到街上跑个几英里,竟然就突如其来痛得满地打滚,仿佛被路边飞来的流弹打个正着。
在其他运动项目中,这种洋洋洒洒的受伤记录,必然代表我从事该项运动的能力不足。不过在慢跑这项运动中,这样的惨状实在稀松平常,真正奇怪的反而是那些从不受伤的人。每一年,每十个跑者当中就有高达八人受伤,无论你是胖是瘦,跑得是快是慢,是马松冠军或是只在周末跑得喘吁吁的门外汉,你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全都有弄伤自己膝盖、脚胫、后腿肌腱、髋部、脚跟的危险。下次排队参加「感恩节火鸡快跑」的时候,你不妨左右看一下:从统计上来说,你和左邻右舍只有一个人能安然归来,几个星期后继续参加「圣诞慢跑」。
任何预防措施都无法阻止这场腿部浩劫。你大可掏钱买鞋跟装有金属弹簧圈的跑鞋,或是买一双利用微芯片调整气垫的爱迪达鞋,但过去三十年来,受伤数字一点也没下降过。真要说的话,反而还有缓慢上升的趋势,例如阿基利斯腱断裂的比率就增加了百分之十。跑步似乎成了健身界的酒驾:你可以躲过一时,甚至还能享受一点乐趣,但惨剧随时在转角处等着你。
对于这种现象,运动医学或许会讥讽为「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或者用医学文献里常见的委婉说法是:「运动员所从事的运动若包含跑步之动作,可能会使得腿部承受重大压力。」《运动伤害论坛》就曾经断言:「脚步每次落地,冲击强度都超过跑者体重的两倍。乍看之下坚不可摧的岩石,不断捶打后最终还是会化为粉末;跑步带来的冲击最后也会毁掉你的骨头、软骨、肌肉、肌腱、韧带。」据美联社报导,骨科医生认为长距离跑步是「严重危害膝盖健康的行为」。
这种可怕的行为,冲击的不是「坚不可摧的岩石」,而是身体最敏感的部份之一。你知道贯穿脚部的神经是什么来历吗?它们跟你的生殖器官神经属于同一个网络。你的脚就像两只小水桶,里面装满了感觉神经元,每个神经元都四处伸展,不断侦测感觉与刺激。一旦出现了轻微刺激,神经脉冲便飞快地传递整个神经系统,只需在脚底搔痒,就能让神经线路超载,造成全身抽搐。
难怪南美洲的独裁者对付不肯开口的囚犯时,特别喜欢从脚下手。酷刑「打脚掌」是将受刑人头下脚上绑起来,鞭打他们的脚底板,这把戏由西班牙宗教法庭首先发明,后来全世界每个变态的虐待狂都热爱这招,高棉的赤柬与海珊邪恶的儿子乌代尤其热衷此道,因为他们有点解剖学知识,知道脚底与脑部瞬间交换讯息的能力,只有脸部与手掌差堪比拟。脚趾头感受到最轻柔的抚触或最细小的沙粒时,趾头上的神经就跟嘴唇与指尖一样灵敏。
「难道这种疼痛完全没办法医吗?」我问托格医生。
他耸耸肩。「你可以继续跑步,但只会因为相同的问题不断回来找我。」他边说边轻弹手里的针筒,满满一筒的可体松发出滴滴轻响,等等他就要把这玩意注进我脚底。我还必须另外订做矫正鞋垫(四百美元),装进我的动作控制慢跑鞋(要价一百五十美元起跳,我需要两双交替着穿,所以是三百)。但这一切都只能暂缓荷包真正大失血的时刻:那就是迟早会到来的下次门诊。
「想听听我的建议吗?」最后他做出结论:「买台脚踏车吧。」
我向他道谢,答应会照他的建议去做,然后马上背着他去找别的医生。托格医生年纪毕竟有点大了,也许他太保守,注射可体松的时机也太快了点。有个当医生的朋友向我推荐一位专看运动伤害、自己也是马拉松跑者的足科医生,所以我预约了隔周的门诊。
这位足科医生又替我照了一次X光,然后用他手掌大拇指按我的脚。「你应该是得了骰骨症候群。」他做出结论:「我可以帮你注射可体松消炎,但你得开始穿矫正鞋垫。」
「该死。」我咕哝道。「托格也是这么说。」
他正要离开房间去拿针筒,听到我的话时猛然停住。「你已经去找过乔托格了?」
「没错。」
「你也注射过可体松了?」
「是啊。」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道,显得不耐烦而且疑神疑鬼,彷佛认为我一定爱死了针头刺进脚底最敏感部位的感觉。也许他怀疑我是个有被虐狂的毒虫,对疼痛与止痛药上瘾。
「你知道托格医师是运动医学教父吧?他的诊断一向备受尊重。」
「我知道。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
「我这针就不打了,但是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订做鞋垫,你也该认真考虑一下,找个慢跑之外的运动。」
「好主意。」我回答道。我一辈子也赶不上这位医生慢跑的功力,而且他刚刚才证实了托格医生的诊断,也承认托格是运动医学界的大老,看法不容质疑。所以我开始寻找下一个医生。
其实我不是冥顽不灵,我对慢跑也没那么热衷。如果把我所有慢跑的里程加起来,其中大概有一半是在乏味无聊与疼痛中度过。但尽管我已经二十年没有重读《盖普眼中的世界》这本小说了,却一直忘不了书中一个小片段——也许这就是我执着的原因之一。你绝对猜不到是哪一段:我印象最深的是主角盖普上班到一半时,冲出门外就开始跑上五英里的情景。这个场景当中有某种很容易引人共鸣的元素,因为跑步结合了人类最本能的两种冲动:恐惧与愉悦。我们在害怕时奔逃,也在狂喜时奔跑:我们奔离危机,也纯粹因为取乐而奔跑。
社会情势最严峻的时候,我们跑得也最多。美国曾经出现过三次长跑热潮,每次都是在发生全国危机的时候。第一次风潮发生在大萧条时期,超过两百位跑者在全美路跑大赛中一天进行四十英里赛程,成功带起了跑步风气。之后慢跑沉寂下来,直到一九七年代早期才又燃起火花,当时美国正努力从种种危机中振作,包括越战、冷战、种族暴动、犯法的总统,还有三位备受敬仰的社会领袖遭到暗杀。第三次风潮何时兴起呢?在九一一攻击后一年,山径慢跑( trail-rurlning)突然成了全国成长最快的户外活动。也许一切只是巧合,但也许人类心理中有某个机制,某段触发反应的编码,会在察觉危机逼近时,启动最原始也最强大的求生技能。从释放压力与感官愉悦的角度来看,人类在生命历程的很早期、早在我们能够享受性爱之前很久,就已经先开始享受跑步了。一切与跑步相关的装备与欲求,早在我们出生时就已配备齐全,只待我们纵身出发,不断奔跑。
这才是我要找的东西。我要的不是装在鞋跟里的昂贵塑料块,也不是每月必须注射一次的止痛剂;我要的是可以让我尽情奔跑,却又不会递体鳞伤的方法。我对慢跑没有特别兴趣,但我希望自己能跑。所以我又找了第三个医生:艾琳,戴维斯,生物力学专家,也是德拉瓦大学运动伤害专科诊所的主任。
戴维斯医生要我踩跑步机,先是赤脚,然后又换了三种不同的跑鞋。她要我慢走、小跑、尽全力跑,然后又要我在测力板上来回跑,测量脚步落下时冲击的程度。最后她将录像放给我看,吓得我目瞪口呆。
在我的想象中,我自己应该像个狩猎的印第安人一样轻巧敏捷。但屏幕上出现的我却是学探戈学不成的科学怪人,整个身体时起时落,脑袋超出了画面之外,两手来回挥舞,像是在本垒板宣布安全上垒的裁判。十三号尺寸的大脚重重落地,咚咚作响,整个影片简直像是有曼波鼓配音一样。
这还不够糟。戴维斯医生按下了慢速播放键,好让我和她可以慢慢欣赏我的右脚如何扭曲,左膝如何下沉,背部如何弓起猛烈抽搐,有如癫痫发作,亟需别人在我嘴里塞个皮夹叫我晈紧,然后开始求救。请看我这副德性,全身上下跳动,左摇右摆,彷佛是上钩的鱼儿正在猛力挣扎。我到底是如何完成「往前跑」这个简单动作的?
「好吧,」我问道:「到底该怎么跑才对?」
「真是个经典问题。」戴维斯医生回答。
经典问题的经典答案是什么呢?这就没那么好回答了。也许我可以将背再挺直一点,如果用多肉的脚掌、而非骨头较多的脚跟着地,也许可以多吸收一点冲击。不过……这样也只不过解决了现有的问题,还可能引出新的麻烦。用新的步法跑步可能对脚跟与阿基利斯腱带来不习惯的冲击,然后又搞出一堆新伤。
「跑步对脚的伤害很大。」戴维斯医生表示。她的口气既委婉又遗憾,我听得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对你的脚伤害尤其严重。你个子太大了。」
我又回到了原点。这几个月来我向不同的专科医师求诊,不断在网络上搜索生理学的数据,问题却始终像鬼打墙一样,不断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脚为什么会痛?
因为跑步不适合你。
我为什么不适合跑步?
因为跑步会让你脚痛。
但到底为什么?羚羊没有胫骨骨膜炎,野狼不会冰敷膝盖。我才不相信每年有百分之八十的北美野马因为脚部冲击无法奔驰。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据说是英国跑步名将罗杰·班尼斯特说的。这人一边念医学院,一边从事临床研究,一边练习讲出书简意赅的隽语,然后还成了世上第一个在四分钟内跑完一英里的人。他说:「在非洲,每天早上都有瞪羚醒来,知道自己必须跑得比最快的狮子还快,否则就会被吃掉。每天早上也有狮子醒来,知道自己一定要跑得比最慢的瞪羚还快,否则就会饿死。不管你是狮子还是瞪羚,每天太阳一出来,你最好赶快开始跑。」
地球上所有其他哺乳动物都仰赖自己的腿求生,为何唯独我们人类例外?再仔细想想,为什么像班尼斯特这样的人可以每天冲出实验室,穿着薄薄的皮拖鞋沿着坚硬的灰渣跑道练习,不但跑得越来越快,而且从不受伤?为什么有些人每天太阳一出来就到外头跑步,跑得像是狮子或班尼斯特,其他人若不注射一大堆止痛消炎药,就没办法把脚放到地上走路?
这些都是好问题,不过我很快就会发现,唯一知道答案、且唯一将答案身体力行的那些人,从不开口。
尤其不会对像我这样的人开口。
二○○三年冬天,我到墨西哥进行采访,偶然翻阅起一本西班牙文的旅游杂志。突然间被一张照片吸引,那是耶稣沿着落石堆往下跑的照片。
仔细一瞧我才发现,照片里的人不是耶稣,不过他穿的却是长袍与凉鞋,正从碎石堆上往下冲。我开始努力判读那段西班牙文字,却搞不懂句子为什么用现在式来写。内容似乎是某个亚特兰提斯传说,与一个智慧出众、已然灭绝的超人帝国有关。后来我才慢慢弄清楚,我的解读有两个地方大错特错:帝国并未灭绝,传说也非全然不可信。
当时我人正在墨西哥。为《纽约时报杂志》寻找一名失踪歌手,还有她所创设的洗脑邪教。但跟杂志上那篇文章比起来,我自己的报导突然显得乏味异常。行迹诡异的流行歌手不过是一时话题,但塔拉乌马拉族人却历久长存。这个独自隐居在神秘峡谷里的小部落与外界毫无联系,却似乎解决了人类所有已知的困扰。不管你追求的是精神、肉体或是灵魂的完美,塔拉乌马拉人似乎都已经在这些领域上无懈可击,彷佛他们已经把居住的山间洞穴偷偷改造成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培育房,从中孕育出的每个人都致力于消除世上的仇恨、心脏病、胫骨骨膜炎还有温室气体。
塔拉乌马拉族的居地内找不到罪行、战争,也没有窃盗行为。没有贪污、肥胖、用药成瘾、贪婪、家暴、虐儿行为、心脏病、高血压,也没有二氧化碳排放问题。他们没有糖尿病,忧郁症,甚至不会老,五十来岁时还可以跑得比十几岁的人快,八十岁的老爷爷也可以长程攀山越岭。他们几乎不会得癌症,而且还把聪明才智发挥到经济事务上,发明一种独一无二的金融系统,以酒与慷慨的助人行为作为货币:在他们的金融体系中流通的不是金钱,而是恩惠与大桶的玉米啤酒。在一般人的想象里,由酒精与免费善行为基础的经济系统,最后必然沦为醉鬼的整日狂欢,每个人都左右开弓持杯狂饮,就像狂吃赌城自助餐的破产赌徒。但这套系统在塔拉乌马拉族人之间却运作良好,这也许可归功于他们不但勤奋,而且异常诚实。一名研究者甚至大胆推测,塔拉乌马拉人的诚实传统已经根深蒂固到了一个程度,也许他们脑内的化学机制已经无法再说谎了。
成为地球上最善良、最快乐的一群人还不够,塔拉乌马拉人还是最强悍的一群。能与他们超人般的宁静相媲美的,只有他们对痛苦与lechuguilla的忍耐力——一种用响尾蛇尸体与仙人掌汁液酿成的可怕龙舌兰酒。据少数亲眼见过塔拉乌马拉人狂欢的外人表示,狂欢者到最后情绪变得极为高亢,已婚女子彼此扯掉上衣,展开上空摔角,一名咯咯笑的老人则在她们身旁打转,一面用玉米杆戳她们的臀部。已婚男子眼神空茫直视前方,瘫坐在一旁。族人居住的铜峡谷地区每逢收获季节,欢乐的气氛甚至连墨西哥著名的观光海滩坎昆也会相形失色。
如此狂欢整晚后,塔拉乌马拉人会在隔天早上自动自发来场大赛跑,距离不只两英里,长度不两小时,而是足足持续两天。根据墨西哥历史学家奥马达的记述,一名塔拉乌马拉跑步冠军曾经一口气跑了四百卅五英里,相当于从纽约市出发,一路马不停蹄跑到底特律。据说其他塔拉乌马拉跑者可以轻易跑上三百英里,相当于在马拉松赛中来来回回跑上十二趟,看着太阳升起、落下、再度升起。
他们跑的不是铺过的平坦道路,而是陡峭又怱上怱下、全由他们双脚踩出来的峡谷小径。传奇脚踏车选手兰斯· 阿姆斯壮是史上耐力最强的运动员之一,不过他第一次参加马拉松赛时也是惨不堪书,几乎每英里都要补充能量凝胶,却还是差点跑不完。跑完纽约市马拉松赛后他传简讯给前妻:「唉,我的妈呀!惨毙了。」而塔拉乌马拉人居然可以一跑就是他的十二倍距离?
一九七一年间有一位名叫葛伦的美国生理学家深入铜峡谷地区,他对塔拉乌马拉人的体能大感吃惊。在历史上必须一口气回溯二千八百年,才找得出足以与这族人相比较的例子。「大概从古代的斯巴达人以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有如此超卓的体能。」这是葛伦博士在《美国心脏期刊》里发表研究时的结论。但塔拉乌马拉人跟斯巴达人有一点不同:他们的心肠跟佛菩萨一样慈悲,并没有把超凡的体力拿来攻击彼此,而是用于和平共处。芝加哥大学的人类学家、专研塔拉乌马拉族的丹尼尔·诺维克博士表示:「就文化上来说,塔拉乌马拉族仍然是未解的一大谜题。」
塔拉乌马拉族的确非常神秘。事实上,就连这个族名也只是个假名。他们真正的名字是拉拉穆里( Raramuri),意为奔跑一族。至于塔拉乌马拉这个名字,则是不懂他们语书的西班牙征服者所发明,没想到最后却取代了本名,因为拉拉穆里人如其名,宁可跑远也不愿多费口舌解释。这一族人对抗侵略的一贯方式就是拔腿逃开。多年来他们饱受骚扰,一开始是西班牙征服者柯提兹带着武装入侵者踏入他们的故土,后来又有十九、廿世纪之交的军阀潘丘·维拉与当代墨西哥毒枭的入侵。塔拉乌马拉人对攻击的响应就是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远,直到没人追得上,而他们也越来越深入铜峡谷。
「天啊,他们的纪律一定严格到惊人。」我暗想。「完全的专注与集中,就像是奔跑的少林武僧。
倒也不然。塔拉乌马拉人偏好的是嘉年华般热闹的长跑。若要讨论饮食、生活方式与意志力的话,他们恐怕会让田径教练的脸色大变。他们喝起酒来像是每个星期都在过年,一年内喝下大量的玉米啤酒;成年的塔拉乌马拉人当中,每三天就有一天不是醉醺醺、就是正从酒醉中醒来。他们跟运动员阿姆斯特朗不同,不靠富含电解质的运动饮料恢复精力,也不在训练之间特别补充高蛋白营养棒。事实上,他们几乎不摄取蛋白质,平常只吃玉米粉,再配上他们最喜欢的野味——烤老鼠。赛跑时塔拉乌马拉人不搞集训或减量训练,不做伸展操也不暖身,只是慢慢逛到起跑线,边闲聊边说笑……然后一口气跑他个四十八小时。
他们为什么不会受伤残废?我感到非常疑惑。整件事就像报表里出现了错误数字:我们拥有尖端科技跑鞋和特製鞋墊的現代人,不是應該更能毫髮無傷地奔跑嗎?而塔拉烏馬拉人跑步量比我們多出許多,跑步的環境比我們更惡劣,腳上穿的幾乎稱不上是鞋,受傷率不是應該高得多嗎?
他們的比較壯,因他們跑了一輩子,我心想,然後馬上發現自己的想法有錯誤。如果這樣的話,他們受傷的機會應該更高:如果跑步對不好,跑得越多應該傷得越重。
我把報導丟到一邊:心裡既好奇又惱怒。塔拉烏馬拉人看似極為落後,卻又違反一切既有的概念,就像禪師的機鋒一樣,讓人氣餒又摸不著頭腦。最強悍的人反而最溫和;飽經摧殘的腿反而跑得最快;最健康的人飲食偏偏最不均衡;不識字的民族反而最有智慧;生活最困苦的人反而过得最快活……
跑步又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世上最有智慧的民族恰好也是跑得最快的一群人,这难道只是巧合吗?过去的人若想追求真理,就必须攀登喜马拉雅山,才能得到真正的启发。而我突然想到,若想搞清楚这一切,我只需要越过德州边境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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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6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lanker 于 2011-1-13 12:4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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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9 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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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先读完这十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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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23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下载下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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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分享 !楼主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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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6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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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5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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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一下,哈哈哈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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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1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所谓的高科技跑步鞋,有什么缓震等功能,但是受伤率并没有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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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3 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感谢感谢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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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6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占位待更新。
 楼主| 发表于 2011-1-6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占位待更新。
发表于 2011-1-6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只好这里占沙发。
发表于 2011-1-6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移动堡垒
发表于 2011-1-6 10:23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号
您的帖子长度不符合要求。 当前长度: 4 字节系统限制: 10 到 50000 字节
发表于 2011-1-6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一下!!
争取每天来看
发表于 2011-1-6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机器猫。
发表于 2011-1-6 15:24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支持,希望最后能出个汇总版本
发表于 2011-1-7 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拆台....
“对tarahumara最初的印象就是Chihuahua街头的穿着大花裙子,肤色黝黑的女人,还有吃饭的时候不时会冒出来的同样穿着大花裙子的小姑娘们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要吃的或者要钱。虽然时间久了,遇到越来越多的tarahumaras,但是每次还是忍不住给他们一些钱,偶尔也会纠结,不知道他们这样依靠他人同情的日子能过多久......所有的tarahumara都会很心安理得地拿走钱,这就是他们长久以来形成的生活习惯。”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这个民族是个男权色彩浓厚的民族,据说有些妇女和小孩去市区乞讨,讨来的钱都给男人在家吃喝嫖赌。我问了同行的墨西哥人,这一支印第安人是否是一夫一妻制,结果被告知是一夫一妻制的,但是他们会有换妻的行为,每次有篝火晚会或者什么,他们都会喝很多酒,然后酒后乱性”
转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4e61c6c00100nix7.html
发表于 2011-1-7 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墨西哥的塔拉胡马拉印第安人被理想化成了就像史前美好时代的人类那样,生而为跑,永不受伤。Chris McDougall认为塔拉胡马拉印第安人跑步明显的低受伤比例是因为他们的鞋无比简陋。我不是很赞同,我认为塔拉胡马拉人和美国跑马拉松的人更重要的区别是:前者每天都更活跃地在户外进行许多种方式的跑步,而美国跑马的人通常就每天跑上45分钟,然后就在其它的23小时15分中里坐着或倒着。
转自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3829804/
发表于 2011-1-7 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下!
发表于 2011-1-7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给个全版吧?
发表于 2011-1-7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给个全版吧?
发表于 2011-1-7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更新。
发表于 2011-1-7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顶一下
发表于 2011-1-8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书。。。
发表于 2011-1-8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更新了,顶!
发表于 2011-1-11 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书,找了N久都找不到,lz好人!
期待更新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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