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起来,我是个超马选手。我参加的比赛,都超过马拉松标准距离的26.2英里(42.195公里)。更正确地说,我打造出一种职业,工作内容是参加超级马拉松比赛,然后赢得冠军,这些比赛都至少有50英里,常见的是100英里,有时候长达135或150英里。有的比赛我一路轻松领先,有的比赛我跟着大家从容跑在后头,等到最佳时机再一举冲刺。但究竟是为什么,这样的我现在却倒在路旁狂吐,一步也无法向前?
以前的胜利,此刻都不重要了。参加恶水赛事之前就有人警告过我,这趟穿越死亡谷的路程,足足有135英里,实在是太长了,而且他们认为我还没休息够。毕竟,两星期前我才刚跑完一场难度超高、在超马界知名的西部百英里耐力赛,抱回冠军奖杯。也有人说,我的饮食方法有问题,无法提供充足的能量,他们知道我这7年来只吃蔬果类食物。不过,现在我真正要面对的问题,却从没有人向我提过:我是否低估了恶水超马赛的难度?
有些超马赛的路线设在原始森林里,蜿蜒向前,路旁溪水潺潺哼唱,成片野花芬芳扑鼻。有些超马赛在凉爽的秋天里举行,有些则在乍暖还寒的早春开跑。还有些超马赛让我倒地不起,就像这场,它的正式名称是「恶水超级马拉松赛」,参赛者昵称为「恶水135」,并且有「地表上最难路跑赛」的称号。
但我从不在意这些闲言闲语,我自认跑过更多、更困难的比赛,冲刺速度更快,路途更艰辛。我曾经在大雪中狂奔,在豪雨中飞速向前,也曾经在世界某个偏远角落摘下冠军。我曾经踩过松动的石头,登上海拔4200公尺的高峰,沿途涉水穿过冰冷的溪流,又像跳房子一样跃过一座座巨石。连鹿群都可能失蹄的路径,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没错,恶水超马办在一年当中最炎热的时节,地点选在低平的死亡谷。是的,恶水超马恶名远播,据说某年某家鞋厂赠送新款跑鞋给所有的参赛者,结果大家一穿上路,鞋跟竟然在沸腾的路面上熔化。 不过这些都只是谣言,对吧?我承认恶水这里真的很热,距离也比我大部分参加的比赛长,可是难关也不过就那几样,无论是险恶的地势、严酷的气候、激烈的竞赛,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细数我参加过的超马赛,恐怕不只会让人对我肃然起敬,说不定还会怕我三分。恶水赛呢?许多知名的超马选手都没有跑过,因为死亡谷听起来太不祥了,搞不好还可能送命。假如光是在这块平地上奔跑就可以荣登超人榜的话,那么什么危机四伏啦、死神虎视眈眈的描述也就不算过分。超马选手最喜欢讨论一些五四三,不过我左耳进,右耳出,没必要惦记着这些传闻。
面对这场恶水赛,我也是有备而来。做我这行的人都知道,准备不够等于自我虐待。我买了一组工业用洒水器,准备定时站进去降温。衣裤都是隔热材质,由Brooks公司特别订制。开赛后的前6小时,我固定每小时喝进1800西西的水(相当于3瓶自行车的水瓶)。可惜这些预防措施只能顾到身体,洒水器无法强健我的心志。身为一位超马选手,心志的重要远超过一切外在事物。
超马跑者的必备条件,是绝对的自信与谦逊。想赢得冠军,首先必须相信自己能够胜利,打遍敌手;同时也要提醒自己,全神贯注才能称霸群雄。稍微一点分神,稍微一点偷懒或小小的闪失,都有可能让你输了比赛,甚至下场更惨。而我这一次,难道是太自负、太高傲了吗?
如果我不继续跑,我会是什么?
我从小在修女和母亲的温柔教导下长大。母亲曾接受法国卢尔德市的圣水洗礼,希望天主教圣水的恩赐,能让她的双腿摆脱轮椅束缚。现在,换我无法逃离地面的束缚了。
我向来就不是跑得最快的选手,但我自认为是个最强悍的选手。或许,接受自己的局限,才是最强悍的表现吧。或许我继续待在原地并不代表我软弱,而是代表我很坚毅。或许,接受自己的极限就表示我该结束选手生涯,转换跑道。不过,我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我不继续跑的话,我会是什么?
我再次瞧了星星几眼。星星没有给我任何想法。
然后,从沙漠中传来了声音。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
「躺在地上,这副样子就想拿冠军?呆瓜杰,你他妈的给我起来!」
这是我老友达斯提的声音。我笑了。不管在哪里,他总是有办法让我发笑。
「去你妈的!给我起来!」达斯提怒吼。
我爬不起来。我起不来。
「我告诉你,史威尼已经瘫掉了!你快点起来!你要赢!我们要赢!」
我看着老友。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已经赢不了任何人了吗?
他蹲下来抱住我,我们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四目相对。
「你想红吗?呆瓜杰!你想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