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尽有艳痕

小爸爸

　　被墨色包裹的宫殿，沉暮侵蚀了楼阁的飞檐，就像一卷浸水的丹青，最初的细描彩渲已看不清，只留下一团模糊，无法猜度。

　　她，叫息妫。

　　她站在顶楼上，眼前灯火通明的宫殿，将暮色渐次驱逐，就像一只锦毛妖兽，大张着嘴，吞噬着无尽的奢华与糜烂，欲望与贪婪，吐出冰冷而虚空的繁华喧杂。而她息妫，立于妖兽的顶端，被人生感悟繁华所包裹，于是如坠冰窟，被喧杂所淹没，于是心如荒漠。

　　有殷勤的宫人撩了顶楼的十丈珠帘，躬身伺候。息妫推开房门，翠釉连理灯九枝垂蔓上的灯已被点燃，点点灯光隔了蔓根部的三角镂雕叶丛透溢而出，明亮却不失柔和，映着屋内的纱帐金绣，帘幕珠坠，一派宝光夺人。

　　息妫卧在榻上。原本泛着冷硬色泽的地砖，被暖红烛光细细涂抹，暖暖的金红蚀进了每一寸缝隙，将整个房间融成了一卷梦的柔软篇章，灰飞烟灭掉了所有的冰冷硬厉。她看着摇曳的烛火，对着鲜红的烛泪，微微愣了神。

　　【一】我叫息妫

　　我将红嫁衣套在身上，心里到底是欢喜的。

　　星目剑眉，我伸出食指细细描画他俊朗的眉目。息侯，我的夫君。

　　他待我极好。最好的宫殿，伶俐的宫人，奢华的膳食，华丽的衣衫，除此之外，还有他面对我时温软的言语，宠溺的微笑，他会柔柔的唤我，息妫。烛光摇曳进他的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光，无一丝帝王的威严，只有足以将人溺死的温柔眷恋。

　　我几乎爱上了他。

　　在息国王宫的日子无比悠闲惬意，息国殷实的国境远非陈国可比。锦衣玉食，美景佳酿，殷勤的宫人最后迎合我的心意。

　　如此过了些日子，回乡省亲的日子终是到了。新房内的红烛还燃着，追逐梦想我紧紧盯着跳跃的火焰，仿佛连心也随它一起跳跃着。等到红烛在桌上化为一滩血红的烛泪之后，我轻轻叹了口气，坐上了回乡的马车。

　　我是陈宣公妫氏之女，家里只有一位长姐，再无兄弟。膝下只有两女的父亲整日叹息着，我与姐姐成为了这滚滚红尘中苦命女子中的两粒小小微尘，成为了使陈国安定的工具。

　　姐姐被父亲许给了蔡国，成了蔡妫，而我嫁入息国，他们唤我息妫。

　　多可笑，在此之前，我与姐姐，连一个名字都不可得。而这样的名字，我宁可不要。

　　我与姐姐出嫁之后，陈国有了短暂的安稳。但这乱世之中，诸国皆在局内，而陈国，在这短暂的安稳之后，必将再次卷入这场天地争夺中，世事纷杂，谁也别想逃脱。

　　我心已淡泊，所以，我看的透彻。

　　我出嫁的那一天，锣鼓喧天，柔滑的嫁衣穿在我身上。我可以透过珠帘看见鼎沸的人群，可以看见父亲的面容终于挂上一丝笑容却凉彻心底，可以看见父亲脸上没有一丝挂念和不舍。

　　我咬紧唇。我要去的地方，从未去过。我要嫁的人，从未见过。却无一人牵挂我，无一人曾有过不舍。

　　最后我站在人群中，经过各种仪式踏进花轿。轿帘放下的刹那，好像把天地都隔绝了。没有鼎沸的人声，没有喜气的锣鼓，没有父亲微笑却冰冷的脸。

　　只有红，鲜艳的红，刺眼的红，绝望的红。

　　如父亲所料，我宠冠后宫。

　　我笑，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资本，毕竟我出嫁之时，一身鲜红嫁衣，这春秋争霸的台子都为我沉寂下去了。我抚摸脸庞，这绝美的面容。

　　我收回思绪，静静呆在颠簸的马车里。日子就这么颠簸的过着，饿了吃些食物，渴了喝些水，冷了有随行的丫头添衣服。虽一直在行路，心却突然平静下来。我这夫君，还不算坏。

　　我淡淡笑，掀开窗帘子，外面的世界广阔无边，天高地远。这个时候还是上午，日光还在人间飞舞着它晶莹而温暖的光泽。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外面细小的散落的犹未融化的雪，以及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寒天犹自啄食的鸟雀，平静祥和的让人不忍惊扰。轻叹口气，既已嫁入了息国，便安稳下来吧，况且这息侯，还不坏。

　　将帘子放下来，揉着眉头，出嫁时父亲那微笑着却冻结了我所有情感的面容又浮现在我眼前。这次回陈国，会是最后一次了吧。

　　马车行了将近半月之后，路过一座城。此时正是清晨，天色昏沉如染了酒的青衫敞袖，灰蒙蒙的兀自厚重。城门嘎吱嘎吱地一点点敞开，门外是排得乱糟糟的百姓与商旅。士兵早已在城门边站好，草草询问，然后放人入城。

　　这是蔡国的城，我唯一的姐姐蔡妫便在这里，以前那冰冷的家中只有姐姐温柔的笑可给予我一丝温度。既是回乡省亲，又路过蔡国，不如先去看看姐姐。想到姐姐温柔的笑，美丽的眼睛，心再也忍不住变得柔软。

　　可我没想到，我本已认命，却因这一去，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