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前世界纪录保持者的唏嘘人生经历

马拉松sean

黛比希尔德创造了一项重要的记录
四十年前加州少女一场震惊世界的比赛，四十年后一份让人唏嘘的师生情---彼时重要非常，而今历久弥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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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teve Friedman
翻译：马拉松Sean
编者按：这是一篇长达万字的文章，讲述一个小女孩当年勇夺世界冠军的壮举、现今贫顿交加的巨大反差，以及教练与她延续数十年的真挚情感。全文使用了插叙、倒叙等手法，让读者穿梭于时空之间，更觉世事造化之弄人。原文来自英文版Runnners World2012年12月刊，中文翻译发表于《跑者世界》2013年1月刊，与本文相比略有删减，网络首发益跑网。篇幅很长，但是还是建议您耐心读完。
现在和过去
今天的黛比希尔德，与她1972年历史性比赛时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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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加州尤凯亚（Ukiah）市，一间小屋坐落在太阳照耀下的某处山脉，周围遍布冷杉树和徒步越野的山径。小屋内，一群人环坐在一个圆橡木桌旁。暮春，此处离太平洋一小时的路程、离门多西诺（Mendocino）国家森林公园45分钟车程、离他们第一次改变彼此生活的地方近500英里。四十年前，16岁的她有时每天跑10到12英里，他帮助她完成了男校生以前没有完成过的事。
他现在73岁，已经退休了。她今年57岁，患有精神疾病。
这是一个北加州的完美日子，晴朗、又不怎么热。通往木制天台外草坪的门开着，屋外鸟儿在啾啾鸣唱，偶尔有汽车从门前的人行道转过。屋里，老朋友们在电脑上看一场比赛。
影片的咔哒声很奇怪。传奇体育解说员杰克惠特克（Jack Whitaker）的声音异常洪亮，即便是在介绍，依然听起来很兴奋。这怪异的重击声像有人在击打球拍，又像拳击比赛在每局结束前用锤子猛击计时锣的声音。这是跑者的脚蹬踏室内木赛道的声音：四位跑者，11圈，一英里。
第二圈刚刚结束，最前面的是一位健硕的女士，穿着一件红色印有苏联U.S.S.R. 字样的运动衫。第二名是另一位前苏联运动员。第三名是一位四肢修长、金发碧眼、举止优雅的美国人。这三位都年近三旬，经验丰富。第四位瘦小的跑者只有16岁，她梳着马尾辫，袜子上有蓝黄两色的绒线球，破烂的跑鞋用胶带缠着。
“你想什么呢？”罗伊梅森（Roy Mason）问他的朋友，她9岁时就认识了他，那时她还没扎起辫子。黛比希尔德（Debbie Heald）现在剪短了头发，向后披散，看起来像个卡车司机或者摇滚明星。
“最后一名就是我。”她说。
她大笑，他也报以微笑。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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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希尔德在加州南部的拉米拉达（La Mirada）长大，那是一个充满花草香气的丘陵郊区，有洒水车和蜿蜒的绿草如茵，其中一个公园有飞盘高尔夫课。镇上每年有一次传统的父女跑比赛。黛比的兄弟达纳（Dana）平时喜欢踢足球，打垒球和篮球；另一个兄弟迈克尔（Michael）更喜欢文艺；母亲欧内斯廷（Ernestine）操持家务；父亲理查德（Richard）是保险公司的审计员。
一个夏夜，理查德从洛杉矶市区全美人寿保险的办公室回到家里，扔下夹克，告诉黛比带上手套去玩扔球。他开车带孩子们出去，跟他们玩威浮球（译者注：wiffle，一种空心塑料球）。天黑以后，她坐在父亲身边收听洛杉矶公羊队、道奇队和加州理工洛杉矶分校的球赛。他和太太周日下午去公园打网球，然后和孩子们玩躲藏球游戏。当她从篱笆后扔出球来，他哈哈大笑---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父亲平时不怎么爱笑。1963年8月19日，就在黛比8岁生日的前一天，她妈妈发现丈夫一氧化碳中毒，死在了自家车库里。黛比担心大家会忘记她的生日，吃不到蛋糕和冰激凌了。
她记得自己这么想很自私，现在都这么觉得。一年后，黛比读四年级时，她妈妈去学校，告诉校方希望找一位男老师，可以亦师亦父的管教她。
罗伊梅森斯威特（Roy Mason Swett，1985年他去掉了本姓，因为不喜欢别人老拼错了）那年25岁，在四年级任教。他知道孩子们都爱竞争，他希望所有人---包括弱小的、行动慢的、害羞的、刺头的孩子都能享受学校生活。他举办了阅读比赛，在教室的公示板上用图钉按上小车的图样。每辆车都有名字，一旦学生通过比赛，他的车就可以前进。
每周三和周五他都进行拼写测验，周三测试拼错的词都要重写10遍。1964年第一课，罗伊德一个学生10个词里拼错了6个，她并没有写；下一周她错了5个，她还是没写。他跟她谈话了，但是下一周她错了7个，她也从不解释什么。她到底怎么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她落后别人1000个单词量的时候，他又找她谈话，很严肃的告诉她得认真对待重写的事，但是她只是看着他。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周一，她跟妈妈告别后离开了家，却没去学校，在街上闲逛，然后爬进邻居的车库，在那待了好几天。罗伊对她的第一印象改变了他的一生。“真是个坚毅的孩子。”罗伊想。
坚毅，但她还是个孩子。一天黛在运动场的喷泉玩时，邻居的德国牧羊犬冲上去把她屁股咬伤了。她哭着跑回半英里外的家。作为运动场的管理员，罗伊开车去追她，想把她带回学校处理伤情，好好安慰她。但是没想到黛比跑得比车还快，直到她家都没追上。
当黛比意识到不管她多么刺头、多么难缠、多么不听话，罗伊都没有放弃他，黛比开始喜欢上他了。他陪她玩，陪她笑；她开始重写拼错的词（尽管提高不快，但她一直在努力）。他惊异于她的能量和决心：她可以把球扔得比其他女孩都远，打篮球很棒，最重要的---她跑得比所有同龄人都快。
哈金森小学有个椭圆形的300码跑道，罗伊经常在那里指导孩子们做运动。他建议黛比，这个刚刚丧父的小勇士：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罗伊给坚毅小勇士黛比的建议就是：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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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历史
左上角，希尔德正在看她的教练罗伊梅森保存的一本剪贴簿，上面有她早年赢得比赛的一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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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看了看教练、老师和代理父亲：“好的。”
尤凯亚市一条公里的最高处，罗伊1986年起搬到这里居住。春天的阳光洒落在树冠上，尽皆寂静。在他卧室的桌子上，笔记本里正播放着电影，脚步重重的敲击着地面。那是1972年冬天的圣·帕特里克节，黛比仍处在最后一位。黑白相间的赛道上，两位前苏联运动员仍然领先。里士满竞技场的室内赛道上，两分钟已过，比赛近半。
当黛比忧愁的时候，她跑步。当她跑步的时候，她不必再担忧什么。她奔跑，直到她取得胜利。
1960年代中期加州盛产的女性跑者，就像宾夕法尼亚州出橄榄球四分卫。比黛比大三岁的弗朗西拉利俄（Francie Larrieu）是圣何塞地区的明星，她创造过35次全美记录。格鲁夫公园的玛丽戴克尔（Mary Decker）比黛比年轻三岁，未来会创造大量世界纪录，1983年赢得年度体育人物大奖。那时大部分学区并不赞助女子田径队，1965年罗伊带领AUU团队的时候也是，这时其他团队还穿着缎子的热身衣和短裤。
哈金森田径俱乐部（Hutchinson Track Club，后更名为拉米拉达流星俱乐部）的T恤上有烫的字和星星，这里人才辈出。很快，一位中学来的教练将会带领一批杰出的队员赢得各个级别的荣誉。一位名叫蕾妮奎格丽（Renee Quigley）的会员将在次年、也就是1970年以5:17赢得全美9岁以下组的冠军。凯西敏蒂（Cathy Mintie）13岁时以4:56领先20秒赢得州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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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黛比希尔德以5:33.9 创造了10和11岁年龄组的全国纪录，下一年她以5:07.6创造了12岁年龄组的记录。在这之后，一位记者采访她，问她是否希望有朝一日参加奥运会。她说：“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可以。”
罗伊的姑娘们都有强烈的愿望，但没有人像黛比一样强烈。她非常刺头。和邻家男孩儿玩足球时，当球飞向停着的车时，她总是抓住球往车上扔。如果打篮球时别的女孩给了她一肘，她一定要还回来。当教练建议队员多跑些路时，他们通常跑7英里然后回来，而黛比永远其他人多跑几英里。
12岁时，她每天至少要跑10英里。别人参加聚会、看电影、吃饭时，她都在跑步。“跑步永远是第一位的事，”现年80岁的欧内斯廷说“她永远跑不够。她的身体看起来承受不了这么多负荷，我很担心她。”黛比经历过多处骨折的困扰，1969年到1978年间，她做过13次手术，还患上了慢性肌腱炎。但这一切都没有组织她继续跑步。
想要让教练满意并不容易，黛比得赢得比赛，还要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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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1月欧内斯廷再婚，与前夫的孩子---特别是黛比---并不喜欢继父。他酗酒。当他黑天后摇摇晃晃乱吼着回家，黛比知道他又喝多了。他脸上有道疤，晚上一喝多就变得通红。一遇到这样的情况，妈妈就让孩子们都穿上衣服、带上牙刷准备出去住旅馆躲避。好在一旦他们这么做了，夫妻俩会深谈，他们并没有真的出去住。黛比继续跑步。
黛比和罗伊几乎每天都见面，所有队员都很爱戴他---除了本职工作以外，他经常打印一些资料给大家，比如如何赢得100码的冲刺、如何创造880码的个人最好成绩等等。没有人像黛比一样爱护他。她替他照顾四个孩子，当队员们外出比赛时，夜里她总会来住处找他谈心。
她说她失眠了，很忧虑这个事。他告诉她人人都焦虑，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坚毅的女孩为何如此忧愁。
不管怎么说，跑步对此有帮助。当黛比忧愁的时候，她跑步。当她跑步的时候，她不必再担忧什么。她不用想，也不用感觉，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她取得胜利。专注于跑步和游泳就是她的秘笈。1969年黛比14岁时，妈妈又离婚了，她再也不需要每天跑出家门躲避继父了。
但是她仍继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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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作为初一新生，她一英里跑进了5分钟大关，以4:55.9的成绩击败了已征战国际赛场多年、21岁的琳达麦克凯恩（Linda McCain）。1971年，刚刚16岁的她领先33秒击败了弗朗西拉利俄，赢得了泛加州女子比赛冠军。几个月后的1972年2月25日迎来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比赛之一，也是世界上最重大的比赛之一。她前往纽约的麦迪逊广场花园，参加全国AUU室内冠军大赛。
1966年第一个一英里跑进5分的女子选手多丽丝布朗（Doris Brown）和玛丽戴克尔都参赛了。前两名优胜者将赢得参加下个月在弗吉尼亚州里士满举办的美苏争霸赛；这将是冷战中期高手们的巅峰对决。AUU大赛多丽丝布朗轻松胜出，黛比跑了4:47.5，以第二名身份晋级。
三月，黛比飞往里士满参加第一个国际大赛，与多丽丝布朗和另外两个前苏联的女高手同场竞技。比赛定在圣帕特里克节，全程录像，次日在CBS全国转播。如果黛比表现好，她将赢得入选美国的夏季奥运队的机会。
黛比自信又坚毅，但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她离家一周了，与罗伊形影不离。
“你更愿意跟我在一起，还是去参加奥运会呢？”罗伊问她。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我在想，为什么罗伊不能是我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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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和罗伊听着看着，好像笔记本里的比赛正在进行。录像显示里士满体育馆的时间，电视解说员对着欢呼的人群高喊着。体育馆里挤满了9000名观众，每当选手跑过弯道，他们的呼喊声震云天。体育场的座椅只能容纳一人，人们都站了起来，前苏联的粉丝们眼看着他们国家最强的两名选手领先通过半程点。他们的手臂高举着，感受着前两名风卷残云的速度席卷赛场。
在里士满的进餐区美苏两国选手一起就餐，铅球选手们大快朵颐，龙虾牛排堆积如山。短跑选手都有修长的大腿。黛比得室友是个跨栏选手，看漫画到早晨三点才睡，让黛比也没睡好。这一切都挺干扰她的。
最糟糕的问题是年龄劣势。塔玛拉潘戈洛娃（Tamara Pangelova）在欧锦赛前一周创造了室内1500米的世界纪录。柳德米拉布拉吉娜（Lyudmila Bragina ）在之后的夏天赢得了奥运会1500米的金牌。另外一个美国选手多丽丝布朗总被成为‘伟大的多丽丝布朗’。她职业生涯拥有从440码到一英里的全部美国纪录。她苗条、高雅、尊贵。黛比在拉米拉达家里的卧室里，有一张多丽丝布朗的照片。布朗那时29岁，潘戈洛娃28岁，布拉吉娜28岁。
黛比打给她妈妈，哭了；打给罗伊，也哭了。比赛前三天，她问阿迪达斯公司的代表，是否能有一双备用新鞋，因为她的鞋破了。“没有，”她说，“你还没那么好。”她又打给罗伊和妈妈，大哭起来。她在鞋上缠满了胶布。
周五比赛。这周早些时候她失眠了，在脑里预演赛事。她明白她至少要跑进4：30才能打败前苏联人和伟大的多丽丝布朗。她曾经跑过4:47，希望有其他运动员的同场竞技，她可以跑进4:45，甚至4:44。那晚上，她的脑海里至少跑了500遍，但是一次也没进4:44。早上，她吃完习惯的赛前早餐---奶酪和煎蛋后，又打电话给罗伊。他问她感觉如何。
很好，她说，然后她笑了。她觉得会跑倒数第一，但她会尽力跑，也许能冲个个人最好成绩。教练并没有质疑她的预测---他知道她能力超群---但他是教练，他得跟她谈策略。他问黛比，知不知道伟大的多丽丝布朗计划前3/4英里跑多少？
“等一下，”黛比笑了，“我问问她。”
她转身问刚好经过的多丽丝布朗。（布朗说3:25。她也许跟罗伊一样对黛比的问题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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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在里士满体育场，黛比穿上她的幸运袜子，黑色低腰袜，还有蓝色和黄色和绒球。在起点，扎着马尾的她紧张的四处张望着，挨着又高又瘦的多丽丝布朗，还有不苟言笑、实力强大的前苏联选手。她最后一个起跑，这很出人意料。50英尺后，她开始加速。“多么令人惊奇的冲刺！”电视解说员说“干得漂亮！”她领跑了一圈，预言果然应验了，布拉吉娜超过了她，然后是潘戈洛娃，然后是布朗。
黛比还未曾是个伟大的胜利者。“她还没有发力，”罗伊说，“那不是她的一贯风格”。但是她在和最伟大的胜利者们同场竞技，“十有八九她要输掉比赛了。”罗伊自言自语道。
最后一名、实力悬殊、独自战斗。是时候做些中学生从未做到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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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照片
作为十几岁的少女，希尔德赢得了AAU和州冠军，但她职业生涯真正的顶峰是1972年赢得美苏争霸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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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还没有发力，”罗伊说，“那不是她的一贯风格。十有八九她要输掉比赛了。”
“现在你在想些什么？”罗伊问黛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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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五圈要跑，布拉吉娜落到最后一位，马尾辫女孩成了第三。如果她是个强有力的竞争者，这不是个坏位置。仍然坚毅、仍尽力奔跑，但是全美中学冠军很清楚，她已突破了她的年龄段的极限。她的步频在加快，那节奏听起来像鼓声，像一位年轻跑者在敲击命运之锤。
自从那场改变他们命运的比赛后，罗伊离过两次婚、退了休，在尤凯亚市买了两套房子（1978年搬过去），最后一次坐飞机是1998年。“并不是因为我恐飞，而是我不想出去。”
黛比搬家的次数远比她记住的要多，住过很多她宁愿不去想的地方。近八年她住在惠蒂尔市（Whittier），离她长大的拉米拉达仅四英里远，远离尘世的喧嚣。她和朋友西西莉亚（Cecilia）19年以来，一起住在一个小公寓。屋外有一个椭圆形的游泳池，但黛比和西西莉亚都不去，因为他们害怕周围的小孩儿在里面撒尿。她下午4:30到5点睡觉，早晨5点起。她和西西莉亚每天花几小时坐公交穿梭于医院、社工办公室和药房。
“你想什么呢？”罗伊又问。
“我现在是第三。”她说。像从前一样，他们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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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从未参加1972年的奥运会；她甚至没能入选美国奥运集训队。伤病--肌腱炎和应力性骨折一直在困扰她。她中学余下的日子都在与伤病作斗争，但仍然坚持训练。罗伊离开了俱乐部，但他仍邀请黛比来风铃草（Bellflower）中学参加男子队的训练，他在那里担任教练。当她的伤病不算太严重之后，她和罗伊终于能一起一次跑8到12英里了。直到最后一英里前他们都在聊天---“报纸和电台里的新闻，类似这种事，”黛比说---但最后一英里很安静，他们比赛谁能先完成。
黛比得到了加州理工洛杉矶分校的奖学金，但她不想离开家，所以她1973年就读于加州州立富尔顿大学，和她母亲、新继父鲍勃拉克（Bob Lucker，她叫他Pop）住在一起。当她19岁时，她和罗伊觉得他的私教还不够，需要与其他国家级选手一起训练。她加入了圣菲南多山谷跑步俱乐部，由于过度训练，继续伤病。从她9岁开始到现在，罗伊第一次不再指导她，两人也开始各自漂泊。但，她还在跑。
23岁大学毕业后，她搬到北部的伯克利，在家运动品商店工作，是耐克赞助运动员。如果她能一直保持状态（1978赛季，她赢得了几个室内比赛的冠军），仍然梦想能参加奥运会。她仍然担心很多事，有时喝酒以忘记痛楚。但她还能跑，像她老师一样愿意当指导和教练。
在伯克利，她左脚第四趾骨折了，必须手术，不得不暂停跑步。她以前也曾停止跑步，那时她变得很忧愁很烦躁，好在她恢复能力很强，过去一切顺利。但这次她没这么好运。
她哥哥达纳发现坚毅的黛比问题有点严重。在他1979年结婚前彩排时，她一言不发。达纳想，也许是婚礼仪式吓着她了；要么是作为一个运动员，她压力太大了。但是有些事的确不对劲，也许是伤痛的原因。
这些解释也许都对，但接下来发生在黛比身上的并不是这样。
晚上躺在房间里，她失眠了，产生了幻觉。她幻想有个男人在屋里威胁她，她看得见他黑冷的脸若隐若现，听得到他说：“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杀了你和你全家。”
她喊来妈妈告诉妈妈，她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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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在想什么？”罗伊问黛比。
她升至第二名，比赛还有一又四分之一圈。第四米是布拉吉娜。领跑的是另一个不服输的前苏联人潘戈洛娃，黛比一步之后就是强大的多丽丝布朗。超越她晋级第二名是个勇敢的举动，这也许是她唯一应该做的事。但这不是赢得比赛的策略。
“你在想什么，黛比？”
“我要打败多丽丝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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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克兰的一家精神病医院，黛比告诉她妈妈幻觉中出现的那个男人在现实生活中骚扰她。她说从11岁到14岁，当妈妈不在的时候，他在家里袭击了她。
欧内斯廷带黛比回到拉米拉达的家里。她23岁，遵医嘱服用精神分裂症药品美拉利（Mellaril），服药影响了她的协调能力。就算她的物理伤病痊愈了，她依然行动迟缓，弱不经风。她不能跑步了，而且厌恶跑步。她不得不在米达斯围巾店打一小时3.25美金的零工。她又产生不同的幻觉，服不同的药。
她不能入睡，所以夜里两点出门散步，仍然因为协调问题不能跑步。警察和清洁工冲她按喇叭，她步履蹒跚。她加入一个叫‘直接谈话’的团体治疗计划，但并无起色。有一天她没回家，继父不得不开车到处找她，最后在水沟里找到了她。
幻听仍然存在，医生尝试各种不同的药。有些让她流口水，有些让她嗜睡，她被迫接受电击疗法，服用更多药品。她知道，只有一件事能救她：她必须奔跑。她花41分钟跑了一个10公里，这对她来说慢的不能忍受。“有人在采访第一名，我想他们应该采访我。”然后她压根就不能跑了。发生了什么？“我这一辈子都在跟跑步打交道，”她说，“奔跑是我的标志，没有跑步，我什么都不是。”
1980年1月一个周六的早上，24岁的黛比吞了100片美拉利，打电话给她住在海湾区的一个朋友，然后昏厥在地。她朋友赶紧打给她妈妈；欧内斯廷打给一个警察邻居；有人打给黛比跑步的伙伴苏姗妮德库尔；苏姗妮打给了罗伊。
“黛比希尔德！看哪！她追上来了！她只有16岁！黛比希尔德，多么强有力的冲刺！黛比希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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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想出去散散步。罗伊坐在桌前，望着树的起伏，喝一两杯啤酒。他可能花了几分钟想他受到最大伤害的学生。
这时，只有兴奋的电视解说员和黑白纪录片，这些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只有掌声，只有呐喊声，只有比赛的结束。
没人说话。坚毅的孩子凤凰涅盘了。黛比试图自杀的那天，罗伊从尤凯亚开了9个小时的车，赶到了惠蒂尔医院。自从她搬家前最后一次为他跑步，他已经多年未曾与黛比谋面或谈话了。当他到达精神病院，他看见院子里颤抖的病人和空洞的眼神。他穿越了三道上锁的门才到达她这。她说得跟以前一样少：“嗨，罗伊。”罗伊也没多说什么。接下来几周他一直来看她，就算她换到另外一个医院。第四次来看的时候，院方允许他带她出去转转，他们去了玛丽卡伦德吃了顿饭和甜点。他问她想吃什么派，她让他先点，她要和他一样的。每次他们不管去哪儿，她都点和他一样的。他鼓励她点点别的，但她不想。她...不会。
第一次他们出去的时候，40分钟就吃完了饭。
“好吧，再见，罗伊。我得回去了。”黛比说。
“我们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呢，黛比。为什么不再待会儿？”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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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二十年略好了些，她多次进出医院，吃药、停药，看不同的医生。罗伊每隔几个月都开车过来看她。她辗转在各个医院之间。不管罗伊哪次来看她，黛比仍然等他点了，然后要一模一样的。
黛比发福了，仍然幻听，失业了，生活在忧愁之中。政府开始给她发精神残疾低保。她不能奔跑，但每天都出去散步一小时。罗伊一直连续坚持跑了2727天，直到身体承受不了，然后转而骑自行车，骑遍了尤凯亚。黛比留在南加州，每天都散步。
每年的圣帕特里克节，他都会给她打电话。几周后，黛比都会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有张票。那是一个从长滩（离她最近的机场）到奥克兰的往返票。罗伊会从奥克兰带上她，他们会开车去奥克兰体育馆看体育节目。如果他们不在城里，他们会开车去旧金山看巨人队的棒球赛，然后去尤凯亚。
罗伊会读书看报或去健身，黛比继续一小时的散步。他们会谈论体育，喝咖啡，有时坐在罗伊的后廊，听收音机里的球赛。
当她返回家，得去看不同的医生，吃新药。她仍然幻听，但已经尝试置之不理了。她好一阵，坏一阵。
这些年，圣帕特里克节仍然会有固定的电话打来，春天都有去尤凯亚的旅行，她跟春天有个秘密的约会。
有研究表明有一些精神分裂症患者是由于父母的疏远造成的，也有证据表明父母自杀会是一个很大的诱因。也许她父亲的离世和继父的酗酒对她都是沉重的打击。医生认为，造成黛比精神疾病的真正原因尚无法解释清楚。也许这一切就跟她为什么40年前突然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胜利一样，是个谜。
他们在看罗伊的电脑，黛比笑得嘴都裂后脑勺了。她如此热切得看着比赛，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教练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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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圈了，90码。潘戈洛娃仍然在领跑，多丽丝布朗也在做最后的努力。16岁的小黛比希尔德已经做到了最好。尽管她有一些天分，但她还是个幼年丧父的孩子。
十有八九，她会输了比赛。但在圣帕特里克节那天，奇迹发生了。她并不是最强的竞争者，但40年以后，即便是看着这老旧的视频，依然感觉很棒。女孩儿从未这么有力的冲刺过，甩开了多丽丝布朗，超越了伟大的潘戈洛娃，她以4:38.5创世界纪录的成绩冲线，比自己的最好成绩提高了8秒半，也创造了中学女子室内记录，该记录迄今仍未被打破，是美国保持时间最久的记录。
就是这个录像提醒罗伊每年圣帕特里克节都提起电话打给黛比。每次她接起电话，她的教练总会说：“你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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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第二天，黛比坐在房前，看着小时候奔跑过的公园。在那里，第一次有男生邀请她跳舞。就是那个学校她第一次碰见罗伊，“就是那个房间！”，她手指着说。
她希望不再有幻听，不再吃药，每天能跑上10公里，每天能少花几个钱。
她原本计划成为一名物理教师、教练和奥运会选手，但她现在患有精神疾病，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檐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她想解释为什么她关于胜利、幸福的理解，而今全变了。
在住院前，她说“我不是普通人，我是跑者黛比希尔德，我这辈子的价值就是跑步。当我不能跑步，或者我跑得不好的时候，我就是个废人。”
每天早晨当她朋友和室友西西莉亚睡了以后，黛比出去散步一小时，走4-5英里。如果散步感觉很好，她就会觉得这是个好日子。她考虑她要做的事，花几分钟“感谢我还能散步，至少不至于禁锢在房间里。”
她经常看电视上的田径比赛，总在解说员判断之前就能感知比赛结果。每年的第一季度是中学室内田径赛的高峰期，罗伊总会定期告诉她孩子们离她的记录还有多远。他们都期待着记录被打破的那一天，罗伊说：“我知道这对她有多重要。”
黛比花很多时间写信：每周写三封给罗伊、每周写三封给妈妈、每月写一封给老朋友苏珊娜。
她和西西莉亚先去披萨店吃早餐，然后去超市购物，那里附近有小时候爸爸带她去打网球的场馆。回家前的最后一站是拉米拉达体育馆，在那里，难忘的过去照进残酷的现实。走过前台，一个年轻人穿着白色的POLO衫，脸上洋溢着南加州特有的微笑。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对面远处的墙上有四幅照片，每一幅都带着相框。
那是拉米拉达市名人墙。第一位是杰尼芬奇，毕业于拉米拉达中学，曾是奥运会垒球手，是位极有天赋的女运动员，也是这个领域第一位巨星。下一位是大卫赫尔姆奎斯特，加州柏欧拉大学篮球队教练，执教赢球500和600场最年轻的大学教练。第三位是伊拉鲍德斯，第一位大联盟里的女投手。芬奇很有名，鲍德斯次之。很少人知道赫尔姆奎斯特，但他是本地人运动员的偶像。
墙上最后一幅照片很与众不同。那是唯一一张黑白照片，唯一一个年轻人。
那就是她，苗条、马尾辫，看上去更像一位袜子公主，而不是世界纪录保持者。这张照片摄于1972年圣帕特里克节，镜框后是另一个时代的工艺品：一片室内木质跑道；身着晚礼服、表情严肃的男子；三位二十来岁的肌肉型女子（她们也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三位女运动员），穿着短运动背心、面无表情。镜框内是一个简单、纯粹、容易让人误解的照片。一位少女面露放肆的表情：冲过终点线后，作为史上最伟大的一英里跑者，她在扮鬼脸。她是在咧着嘴笑吗？
“我不知道啊。”黛比说。
对黛比击败的另外三位伟大的跑者来说，里士满的室内一英里比赛都是他们职业生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潘戈洛娃1972年入选前苏联奥运队；布拉吉娜1972年获得前苏联劳动红旗勋章；多丽丝布朗1990年入选美国田径名人堂。
对年轻的冠军来说，比赛就是全部。世界纪录（尽管只保持了一年）和全美中学记录至今都是她保持的。那是荣誉，那是认可，那是每年她的老师、教练和朋友都在圣帕特里克节打电话给她的原因。
出门以后，黛比在一处前台停下，告诉服务员她几十年前就在这工作，那时她少年成名，大起大落后很害怕别人认出她来。她问他，这的老板对他怎么样？
这个年轻人知道她曾是纪录保持者和冠军的吗？他知道就在他身后的拉米拉达市名人堂里，她的照片就挂在他左边吗？
他笑了，有一点怀疑。
照片中的少女现在胖了好多。她穿了一件运动衫和紫色的T恤，上面黄字写着“吸血鬼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她比一般人要健谈，有双大眼睛。
“真的吗？”这位员工问道，他试图看起来友好一些。
“是的。”她答道，就好像她在说世界上最滑稽、最悲伤的笑话。她想起圣帕特里克节比赛拍照后是怎么想的，那改变了她的一生；她想起比赛完后是什么感觉；她记起了所有的事。
“我很棒。即使年华老去如秋叶凋零，纵然那绚烂如夏花流星般短暂，我仍记得当年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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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

辉煌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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